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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忘红尘|胤禩三十六日吉祥道场|第十日】胭脂扣

  胭脂扣(把道场日子改过来了,希望小美不要在意这些细节😂)

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——题记

乾隆二十年的正月,眼看着过年了,西直门恂郡王府上从上到下却是少见喜色。府上的贝勒弘明吩咐下人将看诊的太医送出府后,又忙不迭叮嘱了自己的儿女,不许在年关时节面露忧色。

正说话间,外出刚回的四弟弘暟从门外匆匆走进,因着过年了,他今日去了几位堂兄弟家里拜会。两人在院里说起了阿玛入冬以来不见好的身体,面上的忧虑刚缓,又升了起来。

兄弟二人都还记得自己年少时,阿玛雄姿英发的模样,经历了前朝嗟磨后,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,跟如今病榻上发侵白苎的恂郡王,不说两般模样,却也差不大。

孩子们望着他,一口气梗在心头说不出,也咽不下,只能兄弟对坐在父亲的病榻前,两两相望的沉默。

今夜侍在父亲榻前的弘暟身体不比得自家二哥,只听得屋里吊钟哐当作响,人却倚着墙昏睡过去。

恍惚间,那院子里传来脚步声,榻上的阿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。见他呆呆坐在那里,举起手,好像被气得想用床头的拐杖敲他,见儿子望过来,年老的恂郡王指着外间落雪的庭院,浑浊的眼眶里不知何时泛了红,激动得唤儿子到院中去迎接来者。

弘暟还道阿玛睡糊涂了,“阿玛,外间没客来!儿子去看看,兴许是奴才们见药熬好了端过来!”

他顺口哄着老父,正想掀帘去外面瞧瞧,便听得里间阿玛道:“是八哥来了,他终于肯找我了!”

这话听得弘暟悚然一惊,抬头却见得院里盛满雪的松枝下,有青年踏雪而来,见他掀帘而出,对他一笑。

一个许久未唤出口的称呼在弘暟的嘴里打转,他疑心自己是睡迷糊了,正想着甩自己一耳光清醒清醒,那人已至跟前,如多年前一般笑道:“弘暟,许多年未见了,这些年过得还好吗?”

宫灯下的故人看起来不像是那个雍正四年死在姜家房的廉王,更像是阿玛口中康熙四十七年前还未遭到父兄打击,笑如和煦春日的八贝勒。

弘暟立在房门处,觉眼前形势分外吊诡之外,更有了几分替阿玛高兴的情愫在其中。

一盏孤灯下三十余年未见的故人,踏雪而来,如梦如真,只是一人鬓已星星矣。

胤祯吃力的想抬起手,遮盖住衰败的面容,他好像今夜从一场三十多年的噩梦里醒来了,大梦既寤,爱人犹在。

“阿哥,你这么多年不来见我,是不是因为已经认不出现在的我了?”他明明开口问眼前人的时候,想的是不要在八哥面前流泪,可话一说出来便不由得他自己做主的带上了哽咽。

雍正四年皇帝的传话犹在耳畔,胤祯记得那时在景陵的他收到了八哥去世的消息,皇帝命人传话问他要不要去看八哥的尸首,他却只在想额涅死了,福晋死了,八哥也死了,为什么我还活着?

他跪在地上,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,“别去看,那是皇帝骗你的!阿哥一定还活着……”他就这样屈服了,告诉自己八哥活得好好的,只要我也活着,我一定可以再见到他的。

身旁的人沉默片刻,此刻挣扎着从床上立起的胤祯竟显得有些陌生,他脑后的发斑白散乱,皱纹爬满了面颊与双手,那是曾经他的十四弟能降烈马弯弓射虎的双手。

胤禩看着眼前的老人,头一次发现,生死的分明界限既能模糊岁月,也能将活在世上的生人,如此磋磨。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

他在三途川的巨浪前徘徊,河川的渡头处,额涅、妻子、九弟他们都在那里等着他,渡他过河的船已经到了,他还不准备上船去彼岸。

后来额涅放下了,她抚摸着儿子的脸庞依依不舍的登船,船上有她一同入宫的姊妹身影,她说:“额涅便不陪你一起等下去了,要是有来世,额涅还想做你的母亲。”在她转身上船的那刻,她的小姐妹牵住了她的手。

再后来,福晋也和她安王府的亲人一道上船离开,她说两人转世的年岁若相差太大,不知要到哪一世才能重新和他再见,又说哪怕转世他的至亲中也一定要有她的位置。

九弟偶尔去望乡台上看几眼宜妃母和五哥十弟十四弟,还有他的儿女,回来之后和他说起人世间的种种,也不常陪他待在渡头,他会去奈何桥的孟婆那里等来喝汤的故人,说上几句。

他等来了大哥,后者要拉着他一块走,见他执意留在渡头,叹了口气一个人走了,说来世能遇见便做兄弟,又说和老二岔了这么多年投胎,这次总不能再遇见了。

皇帝驾崩,胤禩不想和他再见,便拉着九弟的手想去人间看看,只是他们孤魂野鬼,在人间若呆得太久,便要魂飞魄散,九弟与他无法,两人还来不及看家人一眼就要打道回府。

匆忙之中与新鬼擦肩而过,那饮过了孟婆汤的皇帝回身看他,又被人潮裹挟着前往轮回。

十弟也来了,陪着他和九弟呆上几年,被三途川的摆渡人三番五次催着登船,他也有想过,就这样陪九弟十弟一道转世罢了,只是临上船之际,他又想起了倘若来日十四弟入幽冥,发现天地间只得他孤身一人,可如何是好,便又下了船。

那摆渡的人摘下头笠笑道:“八爷要等十四贝子,可还有得等,只怕后面的摆渡人便没有年某这般好说话了。”

九弟看着摘下斗笠的故人叫嚷起来,摆渡的船上登时便热闹了,他坐在岸边目送着船只前往对岸。

做鬼好几百年的判官拿着笔问他是想留在地府做鬼差吗?

胤禩哑然一笑,摇头心道活着的时候办差便办够了,何苦死了做野鬼还要劳累。只是留在这里几十年,还有故人要等罢了。

他扶住要起身的胤祯,老人因为骤然间袭来的寒气而打个寒噤,但却仍旧坚持着靠近胤禩,枕在他的身上,如他们的孩提时那样。

“十四弟,八哥只是太多年过去,已经不知道你的府邸要怎么走了……”他梳理着十四脑后的枯发,很多年前,他也这样替年轻的十四贝子梳理过,那时胤祯还是许用正黄旗王纛出征的大将军王,抓住八哥替他梳理头发的手,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让胤禩给他写信。

“我还当八哥生我气了……所以不来找我!”胤祯注视着他的侧脸,这是他记忆里记得最清楚的模样,“我和八哥结过契,要同死的。可老四问我要随八哥去否?我却没能跟着八哥一起去死。”

胤禩握他发的手紧了紧,“你听他的话做什么?!咱们的四哥,不一贯喜欢拿话戳人心吗?”

胤祯还在自顾自继续和他说:“可我那时真的怕是老四骗我的!我怕八哥还活着,我却死了,我就再也见不到八哥了。后来我才敢信八哥真的去世了,而我却已经失了赴死的决心,我是个懦夫!”

他看着梦寐以求的兄长喃喃自语的重复道:“八哥,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!”

胤禩握紧的手颤抖着松开,放在弟弟的脸畔,他的手下是老人松弛的皮肤。“如果你那时真听他的话去死了,八哥才会生气!生气你可以活下来,却置性命于不顾!十四弟,你不是懦夫!八哥如今还能瞧见你变老的样子,便是再等你十年又有何妨!”

他的手冰凉得像檐下雪,在触及到胤祯眼眶里滚落的泪时,瑟缩了一下,像是被烫伤,随即又覆了上去,用指腹将眼泪拭去。

兄弟二人此间相偎,胤禩听见十四弟轻声问道:“八哥,你还记得康熙四十八年,皇父出巡塞外命你随扈,却不让我去,我没法子只有假装商贩一路跟着你。晚上,就进你帐篷里,只有咱们两个人。”

“我记得……”

眼中人苍老的面庞与那数十年前的青年交叠在一起,他好像又能听见帐外马嘶声,掀开帐帘便被青年抱了满怀。

年轻的十四弟摘下伪装的敝帽故衣,洗去面上风尘,和他说起自己已经想到这一路跟着他的法子。

青年的眼睛亮得像溪涧里倒映的明月,和他说:“八哥,我就是不放心你的安危,想一路跟着你。”他闻言一时语塞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。

夜深千帐灯,帐外隐约听到了满人传统的歌谣,他拍了拍身侧的十四弟示意他细听,两人为这不知何处而来的夜半歌声发笑。

胤祯问他:“阿哥,我二人这时在帐里像不像草原上的牧人。天做穹庐,相偎相依。”

说着搂抱住胤禩的脖子,低声哼唱起《敕勒歌》,“天似穹庐,笼罩四野……”他哼罢,又摇头叹说:“这歌不好,高王兵败玉璧城,危困之下,令斛律明月歌《敕勒》,悲声相和。我自护着阿哥,不叫你身陷险境,咱们休做哀声。”

胤禩彼时听他自言自语,与他低声道早些安睡。更没想到后来的兄弟之间,各自身陷囹圄,竟是欲相护而不能护,一场天家富贵倾覆后,存者且偷生,死者已长矣。

身侧的胤祯呼吸渐弱起来,他抓着胤禩的手不放,眼睛还不舍离开胤禩,“阿哥,我怕我一睡着,你便不见了,这只是我做的一场梦。”

听他这样道,胤禩的尾指勾了勾他的手指,像和小时的十四弟拉勾承诺,“你睡去吧,八哥会一直都陪着你,以后都一直陪着你。”这话语伴随着胤祯阖上双眼,呼吸停下。

“八哥,你是来接我的对吗?”

“是,八哥担心你寻不见我,就先来寻你了。”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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